婆婆（祖母）逝世了

今天下午和同事去打篮球，临走之前拿起手机，看看时间，发现手记有两个短信，一个是项目经理问买车的事，另一个就是我妹妹发给我的短信，里面写着：“grandma just pass away。”我顿时说了一声“Shit!"
在离开伊斯兰堡之前，我也曾考虑到不知道我婆婆能够过得了这个年没有，她已经九十多岁了，从我在美国回来度假时就已经看她在床上趟了好几年。她其实健康一直都很好，没有现代人的高血压，胆固醇过高的问题，只是到了85岁以上之后，健康比较没那么好了，曾试过几次不小心跌倒了，我想老人会跌倒，也是因为脚没有力而容易失足的缘故，也不知道什么开始，她就只是躺着，偶尔坐着，后来的几年，都是一直睡在床上了，脚的肌肉也慢慢萎缩了。
她的离开，也让我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，就像电影那样，一幕一幕的呈现在我脑海里。我婆婆姓李名有，是大陆和我公公移民过来的，我问她几岁时，她都不记得的，每次都跟我说她生下谁和谁时是几岁。我婆婆不喜欢吃豆芽和鱼肝油，鱼肝油是后来才知道的，不喜欢吃大豆芽是因为她以前就是在市场里面靠卖豆芽为生的，看到都怕了，她的手指，也是因为每天拿着篮子洗豆芽，结果久而久之，手指的第三截（长手指甲的那截）都扭曲了。可以看出我们的先辈都是很辛勤的工作，慢慢的养活下一代，希望他们能够过得比自己好。而我公公好像是来南洋做矿工，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，因为去世得早，所以没看过他。当时婆婆就这样带着四个儿女长大，供养了独生子的爸爸去日本念大学。一家生活得非常节俭，我爸还告诉过我他中学时，每天四点要起床送豆芽去。我婆婆曾经告诉我她以前的老家后面都是树胶山，当时也有人问过她要不要买，她说如果把存下来的钱都买下了那片树胶山就没钱供爸爸读书。她是不识字的，知会只会些数字。如果当时买了那片山，现在可就寸土成金了，因为那片山就在吉隆坡。
xxxxx小时候的婆婆xxxxx
记得小时候，婆婆最疼我大哥，每天她都负责接送我哥哥去上幼儿园，当时妈妈还在工作，只有婆婆和工人在家。有位本地佣人和婆婆很要好（当时没有听说什么菲佣，印尼佣的），这个工人在我家做了好几年，我们都叫她“群姐”，我最记得有一次这个工人搬我洗澡，我看见地上有一只红色的小蜈蚣，告诉了她，她把蜈蚣在我面前踏死，这一幕，我永远都记得，后来中学时候我看见她在一间商场开了一个小食店，那是七，八年后的事，我当时由于害羞的关系，没敢上前和她打招呼，后来，我从此以后也没再看到过她了，如果再相遇，我一定会走前去向她问好。还有一次也是在洗澡间发生的事，有一次洗澡洗到一半，厕所里面出现一只大蟑螂，把我吓得蹲到水缸的上面，那时候我马上喊我婆婆，叫她过来把蟑螂打死。我婆婆听到我的叫声，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赶紧跑过来。她看见我全身赤裸蹲到水缸上面，笑得见牙不见眼。后来因为这个事，也被她日后拿来当笑柄。。。
有一次，大概五，六岁时，和兄妹一齐在家里玩赛跑，说好谁跑第一就可以赢玩具箱里面最大件的玩具。当时我竟然跑了第一，但是我跌倒了，我的额头撞向了台阶，开始流血了，我永远没有忘记那一幕，当时我也没感觉非常痛，走进屋里，看着地上时，看见许多血一滴一滴的滴在地上，到底流了多少血我自己也不清楚，当时婆婆很着急，马上打电话给我爸爸，叫他回来带我去看医生，同时用毛巾帮我按着额头止血。之后我也忘了细节，但是有一点没有忘记的就是当医生在我额头上缝针时，可是痛死我了！那么多年了，疤痕一直还留在我的额头上，就这样破相了，也不知道老天爷还认不认得我。
小时候不知道怎么搞的，和附近一个小孩打起架来，由于自小体弱多病，长得瘦瘦小小，不够人家打，那个小孩用扫把棍瞧了我一把，我哭着跑回家，婆婆看见了从家里，走出来帮我出头，那个小孩见状，也急忙跑回家去。哼，我想要我现在跟这个小孩打架，估计不会打输了。
我小时候，和婆婆吵了一架，骂了她一顿，可能当时说了一些很让她伤心的话，说她只疼哥哥，不疼我，有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脾气不好还是什么（虽然我还是决定我属于脾气比较好那种），我爸妈也都被我骂过，当然事后我还是觉得很内疚，因为觉得不应该这样跟长辈说话，只是有时候很生气时忍不住。当时和婆婆吵了一架以后，她其实也很难过，我记得当晚她很早就去睡了。妈妈知道了这件事以后，叫我去跟婆婆道歉，我记得那时我打开了婆婆的房门，灯是关着的，婆婆在那里还没睡，我叫她一声她还会应我，我走到她床边，跟她说声对不起，之后也没事了，我们有时候还是会一起打扑克牌，知道我中学时，有时候看她无聊，还是会找她一齐配我打扑克牌（其实我是陪她多点）。
我婆婆给我讲过不只一次，一只她以前饲养过的小狗，这只菜狗非常聪明，忘了那只狗的名字。她说那只狗可聪明了，只要你到鸡园里面指着一只鸭或鸡，那只狗就会很机灵的把你要的鸡鸭要着抓来给你。她还说，都怪邻居的一个小孩，跑来她家，用黄豆一颗一颗的扔那只狗，那只狗忍无可忍撞了一下那个小孩，造成他自己跌倒了。后来家长跑来投诉，说要把那只狗关起来，婆婆想要赔钱给他们，但是他们偏不肯。最后，狗被抓去坐牢了。我婆婆说我爸也很疼那只狗，经常放学以后还会带些饼干给它吃，后来也不知道怎样，好像狗被拿去打死还是怎样了。
xxxxx中学时候的婆婆xxxxx
由于婆婆很健康在80岁那年时，还去了香港，台湾，美国旅行，不知道她那时候有没有回唐山（中国）。她每次跟我说“唐山”的事，我当时也搞不懂唐山是在马来还是在中国，有时又说“煤炭山”，长大以后我才知道煤炭山在马来，唐山在中国。
有一次看电视，我婆婆笑得非常大声，不得不佩服她的中气十足，竟然还问我那个是不是周润发还是刘德华之类的问题，真不简单，那么老还知道这些东西，可见头脑还是很清醒。我看见她笑成那样，我也跟着笑了。
我婆婆也很喜欢搞一些针织的东西打发时间，大家都很佩服她眼力很好，没有老花眼，还可以穿针引线。
中学时候，婆婆搬去和我大姑一齐住了，偶尔搬回来住，那时我比较少见到她，感情也慢慢淡了起来。。。

xxxxx大学时候的婆婆xxxxx
1996年那年我妈，我大姑和我一同和我飞去美国，当时婆婆还可以走动，我婆婆在美国和刚结婚买了房子的姑姑住在一齐，看来她那时还是很高兴的，可以探望一些移民到美国的远亲，大家给她搞了一个生日派对，看见照片里的她戴着我姑姑为她配的近视眼呵呵笑起来准备吹蛋糕。我问了一下婆婆为什么不多住一会儿，她说这里天气很冷，还是回去比较适合，那一次，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她走动的。

xxxxx婆婆的晚年xxxxx
我在美国渡过了52个月以后，第一次回家，看见婆婆趟在塑胶椅上，偶尔坐着，偶尔睡觉，早晚就在客厅坐着跟睡着，我问她要不我把你转去对着电视机的方向，她说不需要，听不懂他们说什么。我的婆婆就只会说客家话以及一些非常简单的马来语，当然还能够写自己的名字，虽然不是写得非常漂亮，但是至少别人看得明白。我们三兄妹的客家话也是从婆婆那里学过来的，可以的话，我以后也要跟我孩子说客家话。反正英文，中文可以到学校学。
有一次晚上回家，家人都上去睡了，她叫我帮她点蚊香，我把蚊香点着后，没有放在太靠近她的位置，因为不知道这种蚊香味吸多了会不会不好。
婆婆看见哥哥结婚了还有抱过了曾孙，相信她也觉得活得差不多了。由于在她有生之年，没机会喝到我给她倒的媳妇茶，所以她事先告诉了我妈，把一枚金戒指转交给送了我，金戒指是比较沉的，可惜没办法带在中指上，只能在结婚时带在无名指上。所以我暂时收起来，等我有一天结婚时才拿出来戴。
第二次回美国度假，我的婆婆已经移到楼上去住了，我以前的小房间兼书房现在是婆婆住了，为了方便照顾婆婆，家里也请了一位十九岁的印尼工人照顾。工人也睡在我房间里面。婆婆跟我抱怨，她很想死但是又死不了，我看见她这样也很难过，她越来越瘦了，看到她这样不禁流下眼泪。
有一天，大姑又跑来跟我投诉，说我爸爸都不进房探望她，很少跟她说话。我不知道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，一天，我气着把我爸拉进来看婆婆，问她好不好。我想，当时我爸可能也是有病了，一个以前很多话的人，变得比较沉默寡言。我妈说，我爸有一次告诉我妈，叫她要坚强一点，他自己说搞不好他会比婆婆先走一步，没想到，正如他所言。
等到我第三次回马来不再回美国，这时候婆婆更瘦了，瘦得像皮包骨似的，有些皮肤得部分也开始溃烂，还好有一个做护士的堂妹带了一些药膏给婆婆搽好了。有时候要比较大声的说话她才听得见，她的记性还是那样的好，可以记得来探望她的人。
记得有一天工人去我哥的家帮忙打扫，差不多三点了还没回来，我于是赶紧拿了碗，盛了碗粥，拿去喂婆婆吃粥，那是我第一次喂她吃东西。婆婆虽然瘦得像皮包骨，但是不知道为什么，她身体还是很重的。我又不敢随便抱她，因为我感觉到她好像很脆弱似的，好不容易我用手臂抱她做到椅子上，一口一口地把粥喂给她吃，她看起来好像很有胃口，她没吃饱，我再那些面包给她吃。吃饱以后，我还拿了一汤匙的鱼肝油准备喂她，希望可以补一下她的钙质，没想到她把带甜的鱼肝油吐出来，说太腥了，我那时候才知道她不喜欢吃鱼肝油，也才知道我们这位工人要照顾我婆婆还不容易，这位叫Wati的工人在我家做了四年，她告诉我妈，说她的背有些疼了（应该是常年抱我婆婆所致），而且很想家，所以要求回去，我们也没有再强求她留下了，她已经帮我们续了一年合约；虽然这个工人偶尔很粗心大意弄坏了很多东西，但是也没怎样责怪她，所以我朋友说我们对工人太好，我告诉他。你对人家好，人家自然对你好，她们又不是赚很多钱，所以我们都从不要求工人一早做到晚，有时七点后没什么事，都可以和我们一齐看电视，累的话可以早点睡。
婆婆一年比一年的消瘦，我也渐渐地因为生活的忙碌，比较少进去房间探望她了，只是偶尔进去看看她怎样，她可以说话时，问问她怎样，或者喂她喝点水。有时看见她的骨头突然痛起来，我的心也很痛。我其实希望她可以早点离开人世，因为留在人世也只有痛苦，这也是她想要的。一次，我大姑也请了一位尼姑来帮她打斋祈福，希望可以安然离去。其实一位老人能够活得那么久，其中一个原因也是因为她有获得适当的照顾，一个老年人如果没有人理他，照顾他，喂她吃和洗澡等等，估计也不能耐多久，等我老了，我也希望不要麻烦人家。Wati临走之前说婆婆虽然是身体功能逐年老化，但是可以多活一年，确实如此。。。
晚上大了个电话给我妹妹和哥哥，听我妹说，昨天婆婆吃不下东西，吃进去就开始吐，晚上请了一位医生到家里，开了药还是不行，今天早上喝了一些麦片，下午的时候就这样呼出她最后一口气离去了这十五个月里面，我痛失了两位亲人，一个爸爸，一个婆婆。看见年迈的婆婆，想去，去不了，改变了一些人生观，以前人家要祝人家长命百岁，但是我真的不期望长命百岁，我想，健健康康地活到70岁也该差不多了，我也不舍求更长命。人生苦短，想做的事，可以的话，趁年轻时去完成，至少今生无悔。
这篇文章，是献给我婆婆的，花了三个半小时完成，由于激起了许许多多的回忆，所以也是流着泪完成的，就是因为这样，我没有把“爸爸走了”这篇东西，写在博客上面，因为爸爸的离开让我更加难过，只要梦见或想起他时，我都会很伤心的。今天吃晚饭时，同事问我难不难过，她说她以前祖母去世时非常难过，我告诉她，难过毕竟是有的，虽然我也感到高兴，因为她不再需要辛苦地等着生命的尽头，因为，她人生已经到达了终点。
“婆婆，很对不起，我很可能没办法赶得及回去送你最后一程，希望你离开人世以后，去到极乐世界后可以永远快乐地活着，我知道你已经脱离了苦海了，虽然我心里感到难过，但我同时也是替您高兴的，因为我知道您已经没有痛苦，你一直期望的那天终于来了，一路好走喔。我回到家以后，一进门，第一件事就会为你上香。多年以后，我们或许会再次重逢吧，再见了！ 孙儿 文广上”